采訪當天，陳清晨剛剛降落巴黎戴高樂機場，距離隊伍下一程飛往雷恩的航班還有些時間。我們見縫插針，在啟程最后一站法國公開賽前進行了這次對話。交流間，沒有因為旅途的奔波而帶來距離感。清晨用踏實的語調、真誠的表達，將那些翻山越嶺后的心境，和盤托出。“我說的都是大實話。”她笑著說。

一路走來，清晨的人生幾乎都圍繞著那片綠色的羽毛球場展開。笑與淚、愛與痛、冠軍與紀錄、稚嫩與成熟，都與之緊密相連。她說，從少年到奧運冠軍，她其實從未真正改變過什么，只是一直在用盡全力，把自己的身心投入在羽毛球上，將力所能及的“之最”都給了“凡塵”組合。所以，無論在去年8月3日那天是否能圓奧運夢，她都準備好放下球拍，向更廣闊的世界勇敢出發。

巴黎之后的一年間，她嘗試了辯論，也參加過巡講團，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帶著年輕新人闖世界，就像當初哥哥姐姐帶著她去探索競技賽場的鋒芒。她完全沒有想到，還能有機會重新站回高級別賽的舞臺，攜手老搭檔賈一凡，于韓國、丹麥、法國三站賽中，為凡塵組合畫上告別的句號。這一程在清晨口中是個“意外”，盡管不再是競技狀態的高峰，也不妨礙她拿出當下最好的表現，為凡塵組合寫下精彩的番外篇。

倒計時的指針無聲劃過，一如告別之旅總有終點。愿自始至終勤勉如初的清晨，未來順遂如意，平安喜樂。

告別之旅：凡塵組合番外篇

9月底，結束了香港公開賽的陳清晨，與在深圳大師賽奪冠的賈一凡，在韓國合體開啟告別之旅的首站比賽。比賽地水原是距離首爾車程一小時的清幽小城，接連的雨水澆熄了夏末的酷暑，兩個姑娘也憑借十年默契，一路打進韓國公開賽八強。

細算起來，2025年的凡塵組合僅打過五場國際賽事。一次是4月寧波亞錦賽中挺進四強，一次是5月蘇迪曼杯攜手建功。在那之后，她們各自同新的搭檔，征戰在不一樣的賽場。

韓國公開賽上，面對老對手、日本組合福島由紀/松本麻佑，盡管她們在膠著的比分中，沒能咬下比賽，清晨仍在這場耗時51分鐘的大戰中打出了興奮感。

賽后熱身場內，她席地而坐，和大家熱烈地復盤比賽。她驚喜說道，別看自己很久沒和她們比賽了，但是一切還是那么熟悉。“那些打過來的線路太熟悉了，就像昨天才交手過一樣。”只不過，有日子沒有經歷高水平的激戰，讓清晨在場上不得不轉變策略。“從前對方發我后場，我會殺她，現在發我后場，我只能拉她。”清晨調侃著自己，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是的，從前輸了球的清晨一定是眉頭緊鎖，和凡凡探討突破之道。如今邊笑邊打氣的畫面，何嘗不是告別之旅的溫情時刻。

帶著韓國賽的八強，她們回到成都雙流，清晨只有兩周時間進行惡補。那半個月，她又成了球館里最晚下課的人。每天訓練之后，都會認認真真再磨上一筐球的手感。真正意義上的，只要有目標，清晨就是那個對自己要求嚴格的存在。

啟程丹麥前，女雙組主管教練陶嘉明指導在訓練后，主持了清晨與鄭雨的“歡送會”。淚眼婆娑的凡凡將一大束粉色鮮花送到搭檔手中，而清晨笑著，像無數次比賽結束后那般，只是這一次，笑中帶著幾分倔強。她拍了拍搭檔的肩膀，有力地說道：“需要我就回來陪你備戰”。這是她們之間11載并肩的承諾，清晨用另一種形式，陪伴著她的搭檔繼續追逐熱愛。

當熱愛變成日復一日

關于“離開”的話題，清晨從未閃躲過。7歲那年，和奶奶在樓下喜歡上打球，此后的人生完全和羽毛球合二為一。一路走來的日復一日，一點點消磨了那份喜愛。只要站上比賽場，就很難享受其中的樂趣。

拼命做到了力所能及的全部，才有了她與賈一凡十年磨一劍的熱血故事。在經歷了兩個奧運周期，她們終于將銀牌變作金牌，讓一屆世錦賽冠軍變為四屆蟬聯，在蘇迪曼杯、尤伯杯上屢立戰功，更是將大小賽事中的冠軍與獎杯，一遍又一遍攬入懷中。

清晨有一個寫滿羽毛球筆記的本子，那是她2017年攀上巔峰，而后又跌至谷底，很久拿不到冠軍時開始養成的習慣。因為她是一個只要做，就要做到最好的人，所以，她會想盡一切的辦法去突破。這個攀登的過程是漫長的，并非跌倒后撣撣塵土起身站起來，而是每一天都在為更進一步煉就本領。

奪得巴黎奧運冠軍后，凡塵拿到了2024年底世界羽聯杭州總決賽的入場券。奧運會后的幾個月，清晨放了假，也參加了不少活動。但是，總決賽她們仍舊晉級到了四強。賽后，她配了兩張照片發在社交媒體上，一張是比賽中她雙手扶膝、大口喘氣的照片，另一張是她們奧運奪冠后的相視一笑。

配文是：

不敢相信，這個動作有一天我也會用上。競技賽場有沒有訓練是騙不了人的。我一直都覺得，只有付出足夠多的努力，才有拿冠軍的實力。

這幾天看到很多評論都說我是天才。我還是想在這里解釋一下——說我是天才的一定是沒看到我是怎么訓練的。如果看到了，一定會說我是個瘋子，就差在館里睡覺了。

一直在隊里看著我的最親近的教練、隊醫、體能，還有隊友，他們從來沒有用這個詞在我身上，因為他們看得到，從我進國家隊的那一天，到奧運會備戰結束的最后一天，我付出了多少。

我每一天、無時無刻，都是在圍繞著這個羽毛球——去鉆研，去拼命。一開始我的目標就是打到奧運會，因為只有目標，才能在無數困難、傷病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支撐著我。

沒想到，這個冠軍能讓我繼續延續、參加這個總決賽，已經是意外的驚喜。看到這么多球迷朋友們的關心，問明年為什么沒有繼續搭檔了，我想，我還是在這里也解釋一下——凡塵搭檔在一起的每一天，我全力以赴、拼命了。我把所有訓練、比賽最好的一切，都留給這個組合了。但是，人一天真的只有24小時。

我把所有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了，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沒有去做，也沒有去學。現在想在打球的同時，更加豐富自己，學更多東西，跟之前的方向不一樣了。而且，看到隊里還有很多小隊員還在成長，我覺得自己在隊里也能幫助到她們，

之后也會一直支持我的搭檔，給她加油。現在可以選擇自己想做的、能讓自己開心的事，最重要。

也很感謝這一路以來，有你們的支持。

在清晨的眼中，國家隊中天賦更好的選手，比比皆是。跟別人比，自己的天賦不算什么。但是，跟自己比的話，還是有那么一點天賦，畢竟要去達到頂尖水平，總得有些什么在支撐。但是，在這個層面上，清晨要比別人付出更多努力，她清楚地知道，到了這個位置上需要付出多少，而且，付出了還不一定能達到想要的，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。“但不付出肯定是達不到的。”她說。

告別是另一場陪伴的起點

決意離開的清晨，欣然應允了告別之戰。她說，因為時間對得上，排名積分也還能報名。她不怕告別，畢竟都拿到了，沒有什么遺憾，就算是沒能圓夢，也不遺憾了。但其實，她更想通過這三站合體的比賽，讓搭檔凡凡找到和羽毛球的那份火花。“現在的我還能做到，明年的話，可能就真的不行了吧。”

來到丹麥歐登賽后，清晨與凡凡重新住在了一個房間。清晨有半年時間沒有打過高級別賽事，面對超級750的丹麥公開賽，她們深知這一站的困難只會更多。然而，試煉來得格外早，首輪與日本組合大澤佳步/田部真唯的開局前兩分，凡塵就經歷了超級多拍的拉鋸戰。贏下那一分時，清晨即刻轉身看向凡凡，釋懷地笑了出來。

縱使能力不如從前，線路變化不再那般奏效，清晨依舊全力以赴尋找著得分機會。她嘗試著分配好體力，去搶得一些先機。她知道，自己跟從前有何不同，時不時還需要搭檔賈一凡調動起她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。

凡塵組合擁有獨到的震懾力。踏上賽場，兩個人就會切換到霸氣十足、全神貫注的狀態。那種氣場不需要刻意營造，只要她們一登場，觀眾的注意力就會被她們吸引。這是凡塵的武器——眼神冒火的那一刻，就意味著戰斗開始。

同樣，無論清晨的體能是否充沛，動作是否凌厲，比賽開始后，她都會回到那個熟悉的自己。那種專注與侵略性，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反射。

如今在場上，她們還和從前一樣保持著凡塵式的對話模式。似乎，通過彼此的喊話，能給予她們更強的能量。她們聽到一方張口，另一方肯定會回復，她們不會讓話掉在地上。教練有時會打趣道，“你們打到這種境界，還需要這樣交流嗎？”她們二人點頭表示，先將情緒價值給到位，才有后續的自然而然。

丹麥八進四決賽，她們2比1力克日本組合志田千陽/五十嵐有紗，成功挺進四強。那場勝利讓凡塵重新感受到久違的熱血與默契。她們都清楚，眼前的每一場都可能是“最后幾場”之一——但正因為如此，那種想要再贏一場、再多打一場的心情反而更加強烈。

只是，贏球之后，清晨的開心會被身體反應的酸痛取代。想到下一場球，她會忍不住和凡凡演繹“笑容消失術”。而后，她轉換思路開解道，真想看看另一場韓國女雙內戰，比自己略大些的李紹熙會在賽后是什么表情。這一刻，被戳中笑點的凡凡，跟著清晨放聲大笑，任誰也聽不出她們剛剛才經歷了一場72分鐘的鏖戰。都會疲憊，這份默契讓二人不需再多言。

雖然最終她們止步于丹麥四強，但是，清晨與凡凡似乎都在這場旅程中，找到了一種久違的從容與釋然。她們攜手的意義，或許不是獎牌，而是一次次踏上球場，竭盡全力的瞬間。清晨明顯感覺到心態變好了。“從我能完成什么，到我當下可以完成多少就去完成多少。心態上面更能接受一些。以前，就會不停地復盤。我練了這么多，我為什么打不到那里。”

最后一站法國公開賽，在雜志截稿時打響。她們將以“最后之舞”，為彼此11年的并肩作戰畫上圓滿的句點。清晨也將在11月全運會后，正式結束自己的羽毛球生涯。

“告別不是結束，而是另一種繼續。” 清晨知道，哪怕放下球拍，去體驗更豐盈自由的人生，她依然會以另一種方式，陪伴賈一凡，也陪伴羽毛球。

本文節選自2025年11月刊

掃碼 ? 訂閱

2025年 11月刊